李婉婉甜甜笑了,说:“我很清楚,我要的就是这个。我希望我在他心里,能有些特别的地位。哪怕那是刻骨铭心的恨,也好过被他遗忘在这深宫,做一个壳子皇后,就跟这个宫里其他的女人一样。恬熙,我不要他提起我,就跟提起其他女人一样的漠不关心,这会让我比死更难受!所以,请帮帮我。”
她将心中的话倾诉出来,平静委婉的话语中蕴藏的那份炙热激烈的爱,让恬熙也大为震动。
他几乎都是陌生的看着她,许久才叹息的说:“这么久了,我竟才真正看清了一些你。”
李婉婉笑而不答,又将茶杯递给他。
恬熙爽快的接下来,随后也自嘲笑笑,说:“他曾经那样的逼迫我去爱他,现如今我借你的手一了百了。从今往后,让他一个人痛苦,也算是我对他的一次报复吧。”
一想到此,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快意。
毫不犹豫的,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完了觉得还不够,干脆对李婉婉说:“再给我一杯。”
却不料李婉婉听完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怔怔的径自出神,恬熙连唤了两声她都没听见。
恬熙看她这样觉得有些奇怪,干脆自己动手斟茶,随后看着李婉婉,真诚的说:“这辈子我们纠缠了太久,竟是不知道谁欠谁多些,只愿这笔糊涂账能用我的死一了百了了。”
说完他就要喝干,却不料李婉婉突然伸手一把打掉他的茶水。恬熙大出意料,远远的看着这边的轻雯她们也瞧见了,都大吃一惊的赶了过来。
恬熙意外的看着李婉婉,问道:“你反悔了?”
李婉婉痴痴的看着他,突然泪流满面的说道:“我突然觉得,比起让他恨我一辈子……我竟是更舍不得让他痛苦半分!”
她突然扑了上来,死死的捏住恬熙的下巴,想要将手指插入他嘴里。她焦急的喊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轻雯她们不明所以,见状都以为李婉婉凶性大发,忙一拥而上再也不顾什么尊卑礼节,直接将两人拉开。
李婉婉眼睁睁的看着恬熙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焦急的喊着:“快去招太医,他中毒了!快救他,快啊!”
就在她急切的喊叫中,恬熙已经感觉到毒性发作,他看着李婉婉想说什么。
嘴一张,却是喷出一口鲜血,溅到李婉婉裙子上,仿佛雪地中盛开的梅花。
轻雯她们吓得大喊,李婉婉却已经看呆了。
她看着恬熙脸透黑气的人事不省,看着他被扶上步辇匆匆离去。
徒留着她,面对着满园的花木飘谢。
突然地,她轻轻一笑,说:“罢了……”
等到严曦闻讯恼火赶往问罪时,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李婉婉静静的躺在那株天女木兰下,她悄无声息的一动不动,就连她最心爱人的到来也无动于衷。
划破的手腕上,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淌着。
将她的素色衣裳一寸寸染红,那颜色鲜艳得像她这一生只穿过一次的嫁衣。
那份浓烈让满园仅剩的春景都黯然失色。
天女木兰上不断的有花瓣飘落,落在她的衣裙、脸颊上,还有更多的在血泊中微微打着转。
一阵风吹来,它们又被携带着身不由己的送上青天。
仿佛一群白色凤蝶,飞往那未知的黄泉国度。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严曦一个人走近了。
他小心的蹲下来,摸了摸李婉婉的脉搏,毫无生机!
他的脸上,再不见怒火。
几分疲惫几分黯然的站起身来,他沈痛的说道:“皇后……薨了!”
建元15年,皇后李氏突发疾病驾崩,年25。
高宗封谥号为“贞烈”,葬入后陵。
高宗感怀发妻早逝,网开一面,特赦了皇后子严沣,准其名再度列入宗室名谱,并封为凤阳王。
除终身不准入京城外,一切待遇与诸王相等。
只是,他终究是远离了皇位了。
建元十五年年末,高宗准群臣奏,封皇长子严菁为太子,也就是日后的世宗皇帝。
而恬熙,自从那一次中毒之后,虽有太医们的全力抢救,却终究敌不过毒性猛烈。
毒药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弱下去。
严曦心急如焚,恨不得倾尽全国之力挽救他的生命。
可无论他如何祈祷奇迹出现,太医和民间各处送上的医师使劲浑身解数,终究是挽救不了一个早就已经灯尽油枯的身体。
到了这个时候,严曦这才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无数名贵药物流水一般的被灌入恬熙嘴里,艰难的延续着他风中残烛一般的生命。有的时候,他的精神稍稍好些,便能出去晒晒太阳。
严曦为了慰藉他的精神,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晓晓严冕几个孩子全都召进宫来。
他们也大多都已经成家有子,人也成熟明事了许多。
现如今见他已经如风烛残年一般,以往的埋怨也都烟消云散。
时时陪在他身边说笑,恬熙的小皇孙们绕着他身边欢笑打闹,犹如往日重现。
恬熙也确实受到了抚慰,虽然精神头仍旧不好,但是气韵却舒展了许多。
那一日轻雯低头为他整理衣角,他眼尖看到了她发鬓间一丝闪亮,便说道:“轻雯别动!”
随后伸手,在她鬓间扯下一根白发拿给她看。
轻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发鬓笑了,说:“娘娘别笑话,奴婢是老了。都小五十的人了,哪有不白头发的?”
她看了看恬熙,又说道:“不能跟娘娘您比,就算是病中也是如此美貌绝伦。”
恬熙微笑地看着她,随后说道:“可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们这样啊。只有会枯萎的花才是鲜花,能够凋谢的树木来年才能生长得更盛,能够衰老的容颜才更让人知道韶华大好的宝贵。我这样的,不好!”
他有些累了,稍稍休息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所以,现如今我能凋谢枯萎了,这样我才高兴,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了。”
轻雯听得心酸,含泪劝道:“娘娘,别胡思乱想了。陛下下了旨,说是要为您大赦天下呢。”
恬熙摇头,说:“陛下也是关心则乱了,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什么大赦天下。别让有罪之人因我而逃脱惩罚,那只会让我于心不安。轻雯,告诉陛下,我要的…我要的是安宁!”
就这样时好时坏的拖延到了第二年春末,他的情况更加恶化。
多数时候都是昏迷中。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不行了。
但是谁都不敢告诉严曦,太医们彻底的放弃了诊治,只能用千年老人参来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
严曦心急如焚,整日整日的守在恬熙身边。连批阅奏折都转移到砌玉阁中进行。
他唯恐走开了一会,便错过了一次恬熙清醒的机会。
就这样持续的昏迷了好几天,恬熙终于苏醒了。
他睁开双眼,守在一边的严曦欣喜若狂。
他呼唤着他的名字,俯身查看他的气色。太医们忙赶上来为他切脉,却半晌之后面对严曦期待的眼神畏缩退怯了。
严曦看他们的反应心头立刻冷了大半截。
他痛苦的看着恬熙,张口喊道:“爱妻……”嗓子眼里却像堵上了东西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恬熙黯淡无神的看着他,“……”
他艰难的张口,昏睡了多日的嗓子难以自如发声。一旁严曦急的几乎要落泪“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什么?”
他只见恬熙已经苍白的嘴唇几度开合,终于发出声音来“把……”
严曦将耳朵贴上他唇边,问道:“把什么,你说吧,朕都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
把我葬在你父皇身边吧!恬熙竭尽全力攒足最后的力气,想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可就在他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严曦身后的人们。
他的孩子们,还有他的族人。
原来他们也在这里,看到他醒过来便一起围了上来。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在那一刹那他克制住了涌至嘴边的期盼,并为自己做下了最后一个决定。
“把…承欢殿……封起来!”
他终于说出口了。
严曦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却是不解,他疑惑的喊了声:“爱妻?”
恬熙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夫君…我害怕你忘了我,爱上别人。我害怕你会让别人取代我的位置,夫君。”
他说着说着,泪水越流越凶,神色凄婉。
严曦顿时潸然泪下,他握着他冰凉的手,许诺似的说:“不会的…爱妻,没了你,朕还会爱谁?谁还能取代你在朕心中的位置?”
恬熙听着他的告白,泪水却不曾停止,他缓缓摇摇头,继续说道:“夫君…你可以宠爱别人……可…请别让他们越过我,求你…我心里难受……”
他果然痛苦的闭上了眼,严曦心如刀割,眼圈也开始红了:“不会,朕一生一世只爱你,除了你,谁都不配做朕的妻子。”
恬熙听着他的话,眼泪滚滚落下,他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嘱咐道:“夫君,好好照顾孩子们…还有……还有我的族人们…我放不下他们……求你!”
在他的哀求下,严曦郑重承诺将会永远照拂他们周全。得到他的承诺,恬熙似乎放松了些。
他哀怜的看着严曦,轻轻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夫君…我舍不得你!”
说完,他的目光越发黯淡。可泪水却不断落下。
严曦听了他这句话几乎痛不欲生。
他含泪为他擦拭道:“别哭,别哭!”可恬熙如何能听他的,他越哭越凶。
他如何能不哭?他实在是太难过了,他亲手掐断了他最后的机会,他永远不可能与严炅重逢了。即使到最后,他仍然要撒谎。
他是个卑鄙的骗子,他辜负了严炅了。
眼泪越流越凶,仿佛是他所有的力气都化作泪水涌出。眼泪流干了,他的也将灯尽油枯。渐渐地,他觉得累得厉害,忍不住又想睡了。
严曦看着他逐渐阖上双目,心头一寸寸凉下去。
他半跪在床前,试探的唤道:“恬熙…爱妻!”
恬熙模糊的应了一声,可眼皮子越来越沈,身体却越来越轻。渐渐地,渐渐地,他的意识滑入永远的黑甜乡……
建元16年,魏高宗一朝宠妃坤妃青丘恬熙薨。
高宗大恸,使罢朝十四日。
高宗皇帝一反礼制,将坤妃梓宫安置于自己寝殿。
日夜与之相守,动辄抚棺痛哭,数次昏厥。
追封其为皇后,并为之一反惯例,特赐谥号“唯怡”葬入自己的帝陵。
在丧仪上执鳏夫礼,当着众人面前捶胸痛哭几欲崩溃。
并在丧仪过后,频繁前往唯怡皇后灵前痛哭流涕。
让世人知晓这位铁腕帝皇其实也有他多情一面。
而青丘恬熙,这位身份尴尬,叱咤大魏三朝后宫的绝世尤物带来的影响并未因他的过世而消退。
曾今万众瞩目的承欢殿,在他过世后再未迎来第二位主人。
昔日奢华的宫殿却并未显现颓态。
高宗皇帝令下,承欢殿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保持着原样,处处纤尘不染,时时人来人往,让这座宫殿仍然保持着活力。
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离开,仅仅只是像往常一样外出散步,随时都会回宫。
随时会再度向整个后宫,乃至天下展现绝代风华。
而自他之后,后宫中再无一人能得帝宠到如此地步。
他去后,高宗皇帝仿佛终于记起被他冷落遗忘许久的妃嫔们。
他准了群臣直谏,立孙夫人为后。
对后宫诸人却一视同仁,雨露均沾,再无一人能独得圣宠。
这局面曾经有一段日子几乎要被打破。
太始三年,也是唯怡皇后去世十三年后,宫中有一新人,生的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能歌善舞,心情婉媚柔顺。
高宗皇帝喜爱,不足三月便将她接连晋升,常常宣召她侍寝。
一时间,这位新宠的风头扶摇直上。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她何日封妃时,孙皇后貌似无意的问了高宗皇帝一句话:“承欢殿的瓦当有些松了,可否传人重新修葺一番?”
据称高宗皇帝顿时眼神一黯,随后沉默不语。
隔日,那位美人新宠便被开始冷落,逐渐与后宫中其他人一样,等待着高宗皇帝每月的那几点恩宠。
青丘族,这个美貌而命途多舛的民族。
则在高宗皇帝的刻意安排下,逐渐渗入大魏门阀贵族种群中去。
高宗膝下所有皇子,在成年之后都会得到父皇钦赐的一位青丘美人。
而青丘族男子,也可被列入驸马郡马候选。
于是,在这样屡见不鲜的联姻赐婚下,青丘族逐渐脱离了从前的卑微。
在大魏中期,世上再无青丘族,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复姓为“青丘”的显赫门庭。
他们与皇室宗亲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系,与皇室共享着无上荣耀。
一直到大魏灭亡,这支充满传奇色彩的血脉随着皇朝的覆灭彻底消失。
而这些,已经与青丘恬熙无关了。
“你怎么在这?”
“啊!要过桥的时候,心里头还惦记着有些事没跟你说,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了。”
“是吗?”
“嗯!”
“真巧,我也有话要告诉你呢。”
“真的?”
“嗯!”
“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