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席卷整个巍峨的京城,今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扳着手指头算,严炅去了也有一年多了。
恬熙每日都在推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他哪里知道北地的战事如何?
唯一清楚地,就是大魏和蛮族经过这连绵的战争,双方都元气大伤,现在已经进入蛰伏期。
按照马良安从朝廷上打听来的消息,虽前方严炅的态度不明,但朝臣们已经做好了议和的准备。
对恬熙来说,议和也好什么也好,他只想严炅快点回来。
每天睁开眼,他都会懒懒的摸摸身边的被褥。
直到摸到一手冰冷,才能瞬间清醒的意识到严炅已经离开很久了。
每次进膳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每次自己故意戏弄他,非撒娇着逼他吃下他最讨厌的菜,看着他皱着眉阴着脸不情愿的潦草吞下去,自己就会笑得前仰后合。
如今没有了严炅,他端坐在高处,看着侍从们端上来的一盘盘珍馐佳肴如流水般的从面前走过,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宫里每日都会为他送来各色的珍宝,华丽的服饰。
可是没有了严炅的赞赏,他穿着有什么意思?
最最可怕的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个宽敞舒适的大床上,就会感觉到寂寞如最彻骨的寒气,将他全身侵蚀。
来自欲望和心灵的渴望都在向他咆哮,他需要严炅!
离了他,他每一天都过得苍白无力!
没有严炅,就不会有人与他笑,逗他玩,纵容他宠溺他,任他闹上了天也只会一副头疼的模样无可奈何的为他收拾局面。
偶尔也会如一个气急败坏的家长一样下狠心惩戒,却终究是下不去狠手。
如果说以前他可以刻意去忽略严炅作为一个人在他心中的意义,那么现在,他已经被自己逼得不得不去正视他。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了他,竟然会难受到这个地步!
终究,他还是成为了他的整个世界!终究,他就跟一个强盗一样,蛮横无理的霸占住了他的心!
严炅,你赢了!!!
恬熙躺在床上,望着琥珀阁上一块琥珀板里包裹的一只蝴蝶泪流满面!
他认输了,他就像这只蝴蝶,毫不情愿的被琥珀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挣扎,煎熬,但仍旧被纠缠着沈沦下去,经过无数的时光,怨恨,遗憾,愤怒,都被细细磨灭了。
直到最后,两者结合成了一体,终于修成一块无价瑰宝。
离了谁,都失去了价值!
大彻大悟下,他反而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就像一个不堪负荷的旅人,终于卸下了自己所有的行囊,可以步伐轻快的继续自己的旅程,哪怕,放弃的行囊里,有着能供他活命的东西!
流了半夜的眼泪,就在天将破晓的时候,恬熙终于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噙笑的沈沈睡去。
回来吧,严炅!
呐,这一次,我认输了。
可是,可是啊!
日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的拜倒在我脚下。
否则,我枉为狐媚了!
或许是上天也听到了他的祈愿,终于也愿意成全这个美妙绝伦的尤物了吧。
来年的暮春,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盘踞在北境长城外,虎视眈眈的蛮族部落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伊智耶还未跟大魏最终决战,他的军队就已经先溃乱了大半。
严炅趁机率大军,发起总攻,大破蛮族。将他们的残部一路撵到离长城有千里之遥的燕脂山那边去了。
消息传来,举国振奋!京城更是直沈浸在欢乐之中。恬熙更是几乎喜极而泣。
他终于可以回来了,可以拯救已经被思念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自己。太好了,太好了!
他雀跃欢喜的在殿内来回走动,突然想起一事。
忙走到穿衣镜前,不用宫女们,自己动手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件除去。
身旁伺候的栀香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忙命人在穿衣镜四周围上屏风,然后自己带着几个近身宫女在候在恬熙身旁待命!
只瞧着恬熙站在穿衣镜前已经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他用最苛刻的目光,一一审视着自己全身的每一处。
于是,便挑出很多毛病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头发嘛?简直就是一堆枯草。还有这皮肤,粗糙的不如老猪皮。还有还有…”
他凑近镜子一看,惊叫起来:“天哪,脸上居然还生了雀斑?这叫什么嘛,丑死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这个大魏后宫里最美艳绝伦的尤物,生生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丑八怪。
栀香带着几名宫女看他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偷偷闷笑。
恬熙哪里注意到了。
只对她们嚷嚷着:“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御医来,给本宫开保养调理的方子,要用最好的方子。不准糊弄本宫!”
栀香看他涨得满脸通红,本来想要打趣两句的心也立刻没了。
忙亲自前往太医院请太医,然后开方,领药,煎药调理。
然后又是为了养护他的肌肤身体,又是为了让宫中织造局再为他裁制新衣的一阵大动干戈。
承欢殿上上下下都被调动起来,到让这沈静已久的宫殿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如此折腾了一个月,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严炅大军要得胜班师回朝了。
恬熙得到了消息,却没有表现出侍女们预先猜想的欣喜若狂,而是淡定的说:“早就该回来了,耽误了那么久。真是讨厌!”
说完便起身若无其事的走开。
这倒是让轻雯她们大感意外,不过随后她们便发现恬熙的逞强。
因为那天之后,他几乎将全天的时间都用在养颜美容试衣上了。
终于,大军开拔返回。
沿途不断的派人传回消息。
让恬熙知道,严炅今天离自己已经有五千里了,明天就该是四千七百里了。
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还有半个月,半个月他就能见到严炅了。
两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他现在看到的自己,与当初分别的时候有了多大的变化。
虽然说狐媚容貌长盛不衰,可是自己自他走后懈怠了许多,不知道再次重逢,他会不会嘲笑自己的懒惰呢?
不管了,他要是敢嘲笑,我就,我就闹死他!
恬熙打定了主意,每天喜滋滋的扳着手指头算着严炅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快回来吧,我最爱的人!
我会对你好,再不会像以往一样任性蛮横让你哭笑不得。
只是,你得原谅我还是不肯亲口承认,这是我最后的自尊!
体谅一下吧……
他等啊盼啊,终于等到了严炅离他只剩六百里的时候,严炅却突然停下来了。
随后,御驾在一处别宫里驻扎。
恬熙不明所以,却已经收到了严炅手谕:命三省六部,各处重臣前往别宫见驾。
之后又一道诏令传至后宫。
这一次则是他和严曦匆匆的登上了马车,赶往别宫。
在路上,一个惊天的噩耗几乎将他击懵:严炅身染重疾,已近弥留!
恬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他的严炅,那个强大如神一般的男人,怎么会染上重疾随时会撒手人寰?
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玩笑吗?
可等到了别宫,看到严炅下榻的殿上内外进出的宫侍太医,臣子们阴沈得几乎可以滴处霉水的表情,还有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却不断地在肯定着这个消息的确切。
恬熙感觉自己在做梦,就像梦游一样,他轻飘飘的被引到偏殿等候。
于是他便两眼发直的呆坐在那里,连身边的严曦什么时候被带走了都不知道。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呆呆的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光线越拉越长,随后逐渐暗淡,最后金色的光芒被皎洁的银替代。
漫长的黑夜终于开始了。
、有人来请他,于是他便起身,跟着那人进去了。
迎面经过了许多人,有他认识的,都是些严炅最倚重的大臣们。
恬熙无意去关注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只是麻木到呆滞的跟着宫人一直往里走。
终于,经过了重重帷帐,他来到一张散发着重重药味的床前。
严曦正离床两丈远处看着他,并轻轻的喊了声:“潋母妃。”
他唉的一声,心不在焉的回答了。
人却一直呆呆的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那是严炅吗?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还带着皮肉的枯骨。
可是他那眉目,确实是自己熟悉到刻骨铭心的。
恬熙痴痴的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柔柔唤了声:“严炅!”
床上的男人一直在看着他,此刻听到他的呼唤,便轻轻的笑了,随后回了声:“恬熙!”
只那一声,击溃了恬熙所有的理智,他尖叫一声,就要往床上扑。
没想到严炅突然厉喝一声,随后严曦,还有在两旁侍立的宫人们,一起上来将他拦住。
不让他接近。
恬熙眼看着他们阻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碰严炅。
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的大喊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杀了你们!严炅,严炅!”
他不停地呼唤着严炅的名字。而严炅则带着温柔而无奈的微笑,用一贯的沈稳口吻安抚道:“恬熙,别着急,乖!听朕说!”
他的话,立刻让恬熙安静了下来。
他怔怔的看着严炅,用眼神询问着他。
严炅仍旧是微笑着,继续说道:“朕染上的是瘟疫,虽然病到了这个份上未必还有传染性,但还是小心点好!”
瘟疫?!恬熙倒抽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道:“难道是蛮族?”
严炅苦笑道:“是,最后还是着了他们的道,是朕冒进了!不该太冲动,没想到这一场仗,居然能填进我大魏一位皇帝,一位亲王。那伊智耶,真是值了。”
他自我调侃的笑道,恬熙却一直一直的看着他。
看着他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神态,熟悉的声音。
骨瘦如柴又如何?
病入膏肓又如何?
那是严炅啊,他满心满心思念的严炅啊!
他突然对身边喝道:“都给本宫退下!”
说着居然提步就要向床边走去。
严炅原本安然的神色大变,张口欲说。恬熙抢在他前后说道:“你要是再敢拦,我现在就死给你看!”神色凌然,倒是让严炅笑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