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白天的路程太消耗体力,二人简单梳洗收拾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哪怕这是一张挤的不行的单人床。
贸易镇没有宾馆,倒是有些商户为了能尽早开店,在店铺下面挖了地下室,白天当仓库,晚上当卧室,壮汉安排的地方就是如此,在一堆货箱的后面,藏着一张简易的床。
石朔风盯着黛青白皙干瘦的后背,上一秒视线中还是一片雪白,下一秒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他整个人紧靠着床边不敢动,床太小他怕一翻身就掉下去,还好另一只胳膊上枕着黛青,他的重量拽住了他,能让他安心一些。
浓重的漆黑维持了有半个晚上的长度,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中结束。
石朔风虽然睡眼惺忪,但他的精神却在瞬间清醒,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黛青叹着气,正在床上来回翻身,他的面色挂着层霜,眼神空洞缥缈,疲惫又绝望。
石朔风揉了揉眼睛,低声道:“睡不着?”
黛青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勾回了魂儿,他有些意外的扭过头看向石朔风:“睡醒了?”石朔风强压着困意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黛青明白,是自己把他吵醒了。
转身朝向石朔风,他轻柔的抚摸着石朔风的眼睛:“我不动了,你睡吧。”石朔风摇摇头,攥住他的手腕:“心情不好,醒了就睡不着了……”黛青眨眨眼,心情不好他信,睡不着他可是真不信,但看得出是想陪自己才撒这个谎。
黛青不禁想,他活到目前,有无数人对他撒过谎,但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可爱。
“我刚才睡着,做了个梦,”黛青声音很轻,想是怕吵醒谁:“我梦见米萨了,她站在城墙上等我,对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帮里好多事都没处理完。”石朔风睁开干涩的眼睛,在一片黑的失去色调的画面中寻找黛青的神情,静静地听他描绘自己的梦境。
“我听她说完,刚要进去就发现你不在身边,我就回头找你,米萨忽然冲我喊了一声,我就醒了,”黛青梦呓似的说着缥缈的故事,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他失眠了,石朔风想。
黛青在白天没有表露出太多情感波动,石朔风曾一度以为黛青对蜥蜴帮的感情还没自己深,现在夜深人静了,他彻底卸下了防备,那些黑暗的东西忽然席卷了他的大脑,无数回忆蜂拥而至,像是大雾一般将所有东西都吞没。
石朔风明白,一个长时间习惯逞强的人,在情感崩离的关口,反而会忘了如何抒发自己的情绪,又或是戈壁贫瘠的土地榨光了人们多余的感情,黛青的这句“怎么也睡不着”,已经蕴含了他所有的悲痛。
石朔风揉了揉黛青被大雾淹没的脑袋:“你想她了,所以才梦见她,我也想他们……”
“我没有,”黛青啃着手指摇头,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了很多:“我没有。”
“我以为我习惯突然分别了,毕竟之前经历过,不过现在看来……”石朔风顿了一下:“心里还是挺难受的,我想为他们报仇,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做……这种感觉怎么说呀,挺绝望的……不过想一想,只要咱们好好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说呢。”黛青猫叫似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最主要其他帮派也知道了地底人的存在,那离合伙干他的日子就不远了,咱们也不会等太久,”石朔风轻轻地捏了捏黛青的脸:“困了?”
“米萨其实喜欢我,”黛青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我知道,但我什么也没做。”
“我擦!?”石朔风被他这句话惊得直起上身:“真的!?那我还没估计错啊!”黛青刚才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儿才真正的与石朔风沟通:“你估计?”
“我之前就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儿跟我刚来时不一样了,说不出来,就是别扭,”石朔风换了个姿势,他的肋条被床架子咯的疼。
“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想被标记,但也不想跟她关系恶化,所以就……一直装不知道,”黛青继续慢慢地说,像是个在向家长陈述自己顽劣罪行的孩子。
“嗯,基本上人们碰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时都是这么做,你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错,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拒绝了以后见面更尴尬,你们肯定连朋友都做不成,”石朔风点头,对黛青的行为表示谅解,但心里还是别扭。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她和你一样简单就好了……”黛青捂着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嘛意思,我怎么就简单了?”石朔风觉得这句话有点什么弦外之音。
黛青捂着脸发出闷闷的笑声:“简单还不好吗……复杂多累啊。”话说到这,石朔风忽然想起件事:“哎,白天的时候,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跟着入了山丘帮?”黛青回想了一下:“你我是异类,去哪都不会得到蜥蜴帮的待遇,大的帮派你无法立足,小的帮派没任何保护,去哪都没用。”
“那你怎么打算的?”石朔风问道。
“我之前本来打算,等这次发情期结束后恢复下体力就敲敲离开,现在提前了,也好……我想去海边,那边有绿洲,还有新的家族。”
“你知道怎么走吗,”石朔风问。
黛青无声的点点头。
“我们明天就走?”石朔风继续问。
黛青还是点头。
这种沉默在石朔风心里产生了个疑问——所谓的海边绿洲真的存在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黛青虽然敢于冒险,但到底还是个现实的人,他不会真的因为什么打击而去追求乌有之乡。
石朔风在这方面很相信他。
“明天会不会太急了?咱们要不要收拾点什么……”
“不用,我已经看中了,”说到这,黛青的眼睛在黑暗中放出了幽幽的光亮:“精品区有两个送货的,咱们来时刚结算完,今晚在这过夜,明天一早回程,我们就用他的车。”
“我擦!?你反应怎么这么快?”石朔风惊叹,自己当时只顾着找壮汉了,完全没注意周围环境。
“到时候我们跟着他,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黛青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生气,未来将要来临的一场抢劫给他注入了新的动力。
这个发现让石朔风无比复杂,他又犯了拿自己那个世界的价值观衡量这个世界人的老毛病,可没办法,他活了这么20多年,想改过来不是一两天的事,于是他捡起之前给自己定的那套规矩“达到自律,对他人不干涉不插手不评价”。
“好!”石朔风表现的像个贤内助,他挤出一丝不慎自然的微笑,撅起嘴唇亲了黛青一口。
黛青被他拱的一晃,愣了一下,也撅起嘴亲了回去。这是两个毫不掺杂肉欲的亲吻,是两只小动物靠在一起互相舔舐的安慰。
翌日清晨,二人起了个绝早,留下道别的字条便一起出了门。
他们如愿在精品区的出口处看到了目标的身影,只是两个送货人加上一个司机,成了三个,不过这没什么关系。
二人确定了他们的路线,石朔风在后面跟着他们,黛青推着摩托从另一个口出去,之后石朔风记住车型,在外面等着黛青。
看着黛青推着摩托小跑的背影,石朔风有点自惭形愧,娘的这么重的摩托自己推起来跟要老命一样,他倒是身轻如燕。
从出门跟石朔风回合,到跟上大货,这一系列都进行的很顺利,石朔风不知道黛青心里的计划是什么,就知道他要自己开车,一直跟着大货。
大货的轮子碾压在黄土上扬起雾一般的飞沙,为了避免被前面的后视镜照到,只能一直紧跟在他的正后方,石朔风屏住呼吸,正被这黄土糊了个满头满脸,鼻子因为吸进细砂还忍不住的老想打喷嚏,还好他带着黛青的风镜,不过因为尘土的过,这风镜也快看不见了……正在石朔风要被呛死或是憋死时,坐在他身后的黛青终于发了话:“加速!贴上去!”石朔风依言扭动油门,黛青站立起来,一脚踩上他的肩膀,用力猛蹬,一个飞跃,灵敏的攀上了火车的后车厢顶。
“绕到前面去!”
石朔风点头,一倾斜身体,摩托车嗡咙一声改变了方向,驶向车的一侧,出现在了汽车的后视镜中。
没几秒钟,司机便发现了紧贴车身前行的石朔风,他惊愕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下车窗玻璃,将枪口对准他。
石朔风将身体压低,整个人与摩托融为一体,开始左右晃动车身躲闪。
司机大骂着几次都没射中,他座位边的人开始给冲锋枪上弹夹,打算简单粗暴的快速解决问题,而他们此时并没有注意到,黛青已经来到了驾驶舱的车顶。
冲锋枪的弹夹刚上好,还没等用它,几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结束了他们的谩骂,紧随而来的是车身的剧烈摆动,司机死的位置不好,压倒了方向盘,车身毫无预警直接拐了个大弯儿。
石朔风赶紧急刹摩托,躲过了这个毫无预兆的大拐弯,再慢一步他可能就会被笨重的车身撞到然后卷入车底。
黛青蜥蜴一般紧贴车顶,抓准机会从打开的车窗钻入驾驶舱,接着将门一脚踹开,扔出两具头破血流的尸体。
货车蛇形了一阵后,慢慢停下速度,待石朔风追上去时,黛青刚拉好手刹。
驾驶舱的顶盖上有几个抢眼,前挡风玻璃上一片血迹模糊,甚至操作台上还有诡异的浓稠物,黛青脸上比石朔风稍微干净一点,双手抓着方向盘,一拍一个血手印。
“你受伤了吗?”石朔风将摩托停靠在货车边上问。
黛青摇摇头,将座位上那个用来对付他的冲锋枪扔过去:“还有一个人。”石朔风忽然想起,他们出门时是三个,但刚才黛青只踹下来两人,那另一个……石朔风抱着枪看向巨大的封闭式后车厢。
那个人,一定就是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