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熙披着斗篷,失魂落魄的站着。四个月的身孕,让他腰腹明显突起,格外显眼。
严炅看到了,便将他拉着坐下,并说道:“马车还未准备好,就别先这么站着了。你的胎气刚稳,还是小心的好。”
恬熙魂不守舍的看着他,无心应了一声,果然乖乖的坐在他身边,只是脸上的表情仍旧是迷茫到呆然的。
严炅看他如此魂不归位的模样,叹了口气,伸臂将他拦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没事的!”
恬熙没有回答,过一会宫人前来禀报马车已经备好。
严炅便亲自送恬熙出去,将他送上了马车安顿好,然后再细细嘱咐轻雯马良安他们一定要照看好他。
这才又转过来对恬熙说:“现如今有了身子,你要为两个人考虑了。去看看告个别,可别太劳心伤神,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嗯?”
恬熙已被心焦悲伤折磨得心绪不宁,面上还是呆木的。现在听了他的话也没理会什么意思,只胡乱点了头便一心想快点出发。
严炅看他这样也是无奈,只好先出了马车,再叫过来轻雯嘱咐了一些话,这才放他们出了宫。
宫门外早就有羽林卫两千等候护驾。一群威风凛凛的骑士,护送着华丽的马车趁着夜色,悄然来到王府。
严钢早已收到消息,命人将王府门口戒严,率着王府上下男丁大开正门迎接。
马车来到正门口,恬熙并不露面,而是又由宫人抬上来一顶轿子,扶着他直接从马车上了轿,直接进了王府。
严炅待他进去了,这才直起身体,身后跪拜的众人也起了身,然后才从鱼贯入内。
轿子一路经过了二门,再往里便是女眷住所了。
有后院管家恭敬指引,轿子直到一座华丽小院才停下来。
一落地,轻雯便忙打起轿帘,另一边的薄桃伸出纤纤玉手,让恬熙扶着从轿中走出。
恬熙一落地便急忙忙的往屋里走,一群人忙跟着簇拥着他进去。
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大丫头将他一直引到了一张大床前,并小声对床上的人说:“公子,贵妃娘娘驾到!!”
燕归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忙挣扎着要起来。
恬熙一个箭步上前,含泪按住他说:“别起来,好好躺着。”
将他按回床上安置,然后坐在床头,借着烛光细细的端详着燕归。
一层灰蒙蒙的死气笼罩在这憔悴的脸庞上,病痛吞噬殆尽他俊美的容颜。恬熙看到的,只是一张枯黄丑陋的脸。
他心头酸涩难当,眼圈一热,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凝噎着喊道“族长!”
燕归勉力睁开双眼好看清他,欣慰的笑了。随后却又想起来什么忙说:“你这样出来没有违反宫规吧?可有得到陛下的允许?”
他的语气如此忧心忡忡,让恬熙忙宽慰道:“您别担心着急,这次是陛下送我出来的,特命了羽林卫护送。陛下说晚上出行可一切从简低调,便让我忍到现在来看您。”
燕归仍旧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那之后还回去吗?”
恬熙强忍着酸楚,忙点头说:“自然是要回去的,陛下让我一定要赶在子夜之前回宫。”
燕归这才放心下来,微微点点头说:“如此,你坐一会就快回去吧。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又闹出什么事来,对你处境不利啊。”
恬熙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抽噎着喊了声族长,便放声大哭起来。
燕归见他哭了,忙吃力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胳膊,努力想要为他擦去泪水。
恬熙忙双手握住,将他手掌贴上了自己脸颊,抽泣着喊:“族长,你别离开我,我不想再变成孤儿。”
燕归笑了,他满怀爱怜的看着恬熙,满脸的死气退散了些:“傻孩子,你哪里还又是孤儿呢?你现在是皇家的人了,是堂堂皇贵妃,膝下还有几名皇子,是最最尊贵的人。你会很幸福的。”
恬熙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燕归缓了缓,继续安慰道:“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别伤心,我能活这么久已经算是上天开恩。我已经很满足了,若再痴心妄想着多偷几年寿,怕是天理都不容了。”
恬熙捂住嘴连连点头,却哭得连声音都发布出来。
燕归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骨子里明明比谁都软,偏偏皮囊要做出比谁都硬的样子。”
恬熙哭着说:“您别死,我还没好好照顾你报答你呢,你别死。”
燕归笑了,他说道:“别为我难过,恬熙。族长这一辈子,活的已经很值得了。我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这辈子活的虽然辛苦些,但是总算末了还是幸福快活的,我很高兴,很满足了。”
恬熙泪流满面,说:“真的吗?”
燕归点点头,随后迟疑了一下,说:“可是,其实还有件事我放不下。”
恬熙忙问什么事。燕归看着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薇薇!”
恬熙愣了愣,立刻回想起他那个无缘的孩子,还有那场刻骨铭心的背叛,脸色瞬时就变了。
燕归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你怨她恨她,这都是我的过错,没有教好她,才让她坐下如此罪行。恬熙,我知道她死不足惜,可是…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我真的不忍心……”
恬熙忙说:“族长,您别说了。我明白,我明天,明天就下一道旨意释放薇薇,让她来看您。”
燕归释然的笑了,他说:“谢谢你!”
恬熙摇摇头,说:“您别这么说,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燕归摇头,说:“不,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为了我,为了我们青丘,受了多少委屈,做过多少牺牲。一直以来,都苦了你了。”
这一句话,让恬熙彻底的崩溃了。
他伏在燕归面前大哭了起来。嘴里含糊喊着:“不,族长,我心甘情愿的…您别死,我真的再也受不住了。您去了,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燕归吃力的抬手轻抚着他的头,说:“别这么说,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孩子,还有陛下。无论如何,他都算是你的夫君,你的家人。我走了,你更该去珍惜他们。”
恬熙哭得抖肝颤肺,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
燕归突然严肃起来,他喊道:“恬熙,不许哭了。”
恬熙惊讶的抬起头来,果然忘了哭泣。
燕归居然看起来有几分气恼:“你这傻孩子,一味的哭泣难道能阻止什么?不过是让我走都不安心,还伤了自己身子,连你腹中的小皇子都不得安生了。你这样是让我死都死不瞑目吗?”
恬熙慌忙摇头说:“不,不是。”
燕归便笑了,说:“既然如此,就别哭了。来,笑一笑吧。族长在黄泉路上,想着你的笑,心头也放心多了。”
他连催着,恬熙便扯扯嘴角,果然笑了起来。燕归见他笑了,终于释然开颜:“真不愧是我青丘的狐媚!”
这时轻雯前来小声通报,已经快到亥时末,他们该起驾回宫了。
恬熙哭着不肯走,燕归却又严肃起来:“不行,应承了陛下的事如何能够反悔。况且熬夜伤心也不宜与养胎,你还是快快离去吧。”
恬熙仍旧磨磨蹭蹭不肯走,燕归便说:“你快走吧,傻孩子。我还有些话要对王爷说,你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呢?”
恬熙一愣,转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严钢。
从头至尾他一言不发,此刻也只是沉默的看着燕归。
恬熙终于反应过来,便含泪说道:“那族长,我先去了,明天再来看您。”
燕归微微一笑,说:“快走吧,别耽搁了陛下怪罪!”
于是恬熙便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待他走了,屋里的人出去相送,走了大半。唯有严钢,只是简单的将他送到门口便又折了回来。
他直接坐在燕归身边,一双虎目直直的看着他,目光不偏不倚不躲不闪,与看当年正当好容的他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