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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终章·龙之逆旅

第16章 终章·龙之逆旅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枯枝摇摆的细碎之音,岚风掠过的低啸,全部被朦胧成如梦似幻的雨声。

   该说这就是有声的宁静么?

   没有虫鸣雀啼,没有云卷川流,分不清浸润在烟雨中的山峦和大地,是否被凝结了时光。

   举目凝视千条万缕的银丝,侧耳倾听雨声婆娑,或许会让人有一种置身与世隔绝的幻境中的错觉。

   大地的龟裂中,点点新绿似有似无;深灰的尘埃从云层之上飘落而下,又被雨幕洗涤,融入大地。

   这里是生机与死寂的夹缝,这里曾经绿意盎然,也曾遍地荒芜,至于未来又会如何,或许只有栖身于此的沉眠者知道了。

   …………

   ……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巢穴中有些潮湿。我在铺满地面的落叶和苦菜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我是龙,龙不需要做什么事,于是我悠哉悠哉地开始整理巢穴。

   龙拥有细长的前肢和灵活的爪子,挑拣树叶很方便,但是爪子的尖尖太硬了,很难拿起叶子,就算拿起来了,也总是会在叶子上面戳出来小洞洞。

   把巢里的叶子堆积成自己喜欢的形状,不够的话就去外面收集一些,傍晚的时候去河边洗个澡,这就是龙一天的生活。

   第一次睡醒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山是光秃秃的,巢穴外面全是粘脚的泥地。我不喜欢在那个时候出去,每天都过得很慢,很无聊。

   我喜欢下雨,下雨能听见纱纱的声音,但下雨的时候我就不能爬到洞口晒翅膀了;我喜欢刮风,风能带来绿色和黄色的叶子,但风会让巢穴变得很冷,很冷。

   我在巢穴呆了很久,每隔一段时间,天空中就会飘下来灰色的东西,会一直飘好多好多天,多到我前肢的爪子和后肢的爪子全用上都数不过来。

   那个灰色的东西像雨,但看起来比雨要轻,也比雨要冷,落在爪子上的时候会变成水。灰色的东西会在地上变成很厚的一层,厚得会把巢穴出口给堵住,然后在很长很长时间后就又不见了。

   我不喜欢在灰色的东西飘下来的时候靠近巢穴的出口。

   我想把看见灰色的东西飘落的次数记下了,我用爪子把每一天刻在地上,但总是在磨爪子的时候把天数的记号抓得看不清了,所以每一次天上不再落下来灰色的东西之后,我都会忘记数到哪里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的爪子数不过来的以前,有一天,天上飘下来的东西变成了白色。

   白色的东西比雨要轻,也比雨要冷,落在爪子上的时候会变成水。白色东西会在地上变成很厚的一层,厚得会把巢穴出口给堵住,然后在很长很长时间后就又不见了。

   但我不讨厌白色的东西,我会在白色的东西飘下来的时候钻出巢穴,在白色的东西铺满地面的时候,在上面留下爪印。在白色的东西上打滚很好玩,但是肚子会冷,龙的肚子是弱点,只能打滚一小会儿。

   龙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并不需要做什么事,龙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

   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比白色的东西落下来以前还要以前,比灰色的东西落下来以前还要以前,比我第一次睡醒以前还要以前。那个时候,龙有好多事情要做,多到龙的所有爪子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的事情。

   这是不是我梦里的事情呢?我不知道。

   说到底龙会不会做梦呢?龙也不知道。

   …………

   ……

   这一天,我的巢穴里来了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我知道。因为她总是在重复一个名字,只有人会使用名字。

   原来人是这个样子的啊,人好大啊,差不多和龙一样大。

   人头上有金色的毛,金色就是躺在地上才能看见太阳的时候,太阳的颜色。人的爪子和龙的爪子也不一样,人的爪子软软的,爪子尖薄薄的、圆圆的,这样的爪子要怎么磨爪子呢?

   人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人身上香香的,暖暖的。和人在一起的时候,和晒太阳一样开心。人的脸上,眼睛会动,眼睛上面的毛会动,鼻子也会动,脸上的所有东西都会动,很有趣。

   而且,人很漂亮,我不知道漂亮的是什么意思,但一定是用来形容人的。

   我好奇地盯着她看,完全没在意她说了什么。

   人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离开了,我躺在枯叶上,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人又来了。她又向我说了一个名字,和昨天的不一样,好像是她自己的名字。我念不出来,但我记下了。

   她拿着一个扁扁的,褐色的东西,就像是树干上用爪子一抓就会掉的皮的一样,但是很香,靠近鼻子的时候,嘴里会变出水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很想把它放进嘴里。

   “这是烤肉,很好吃的。”她说。

   好吃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我越闻越想把它放进嘴里。

   我趁她不注意,张开嘴将那个东西的一角放进去。

   “啊呣~”

   我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然后,那个很香的东西就少了一个角。

   我吓坏了。我把人的东西的一个角弄没了!

   我把那个很香的东西藏在身后,害怕地看着她。

   “怎么了?怎么不吃呀?”她问。

   我不知道“吃”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她说的一定是那个被我弄没了一个角的很香的东西。我只好把它从身后拿了出来,然后一边发抖一边等着她生气。

   如果她要咬我的话,我就用翅膀把自己包起来,龙的翅膀不怕疼。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爪子上捏着的那个被我弄没了一个角的很香的东西,嘴巴的两个角往上面翘了起来,她变得更漂亮了。

   “别害怕,这就是给你的,吃吧。”

   好奇怪。她没有生气。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吃”是什么。

   她又拿出一个很香的东西,张开嘴巴把它放了进去。她爪子里的很香的东西也少了一个角,她也发出了“啊呣~”的声音。

   这就是“吃”吗?她说我可以吃。

   于是我就把那个被我弄没了一个角的很香的东西吃掉了。

   等我们爪子里的很香的东西都不见了之后,她拿出一个棕色的、上面有细密的木齿的小树枝对我说:“我帮你梳一下头发吧。”

   头发是什么?我不知道。

   “在意这个吗?”她的嘴巴两边又弯上去了,“这个叫梳子,是梳理头发用的。”

   她的话里有好多我听不懂的意思。

   “嗯,梳理嘛……就是一种魔法哦,可以让头发变得漂漂亮亮的~”她眼睛上面的细毛一跳一跳的,很有意思,“就是变得柔顺、软乎乎的,而且也不会分叉的意思。”

   漂亮,人很漂亮,我也能和人一样漂亮吗?

   好奇怪,明明没有在白色的东西上打滚,也没有把香香的东西放进嘴里,但我突然觉得很开心。

   “来,坐下吧。”

   坐下的意思我知道!

   我地坐在地上,她走到我身后,用爪子拉起一把细线一样的东西。

   原来我的头顶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啊。

   她用小树枝在细线一样的东西上滑动,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突然,细线一样的东西团在一起拉住了小树枝,也拉住了我的头。

   好痛!

   我转过头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小心的!”她慌张地说。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好痛呢……

   我不会说话,但是她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说道:“把头发整理好就更漂亮啦,人都是喜欢漂亮的嘛。”

   这样做我会变得漂亮,人都喜欢漂亮,她是人,她要把我弄漂亮……这么说,她喜欢我啊!

   嗯,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会痛也可以忍耐了。

   我把头转了回去,让她继续用小树枝在我头上的细线一样的东西上滑动。后来,她再也没有弄痛我。

   太阳下山的时候她就走了。

   躺在巢里的我一直在想:明天她还会来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夜都没睡着。

   天亮了之后,她又来了,我很开心。她又给我了一个很香的东西,我很开心。

   我们一起吃完了很香的东西之后,她向我说话,虽然大部分我都听不懂,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知道大猫吗?是一只黑猫,大概这么高。”

   她踮起后腿的爪尖,用前腿的爪子在头顶的上面比划了一下。

   黑猫好大啊,差不多和龙的两片翅膀一样大。

   “我特别喜欢她,每天晚上都和她睡在一起。后来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喜欢和特别喜欢不一样吗?好像是不一样的呢。她没有抱着我睡觉,我不是她的特别喜欢。开心的感觉好像消失了……我也想变成她的“特别喜欢”!

   “你知道小猫吗?是一只橘猫,大概这么高。”

   她用前爪比划了一下。

   橘猫好小的,差不多和龙的一片翅膀一样大。

   “那个时候家里已经不能养猫了,只能外面偷偷地养,我每天出门都带些吃的给她。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把我伤心坏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并不算是在养她吧……”

   她也会每天带吃的给我呢,但我不会突然不见,也不会让她伤心,这样算是被她养着吗?

   “你喜欢猫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猫,但听她说起的时候,胸口暖暖的,就像是晒太阳的时候把鳞片里面也晒到了的感觉。

   猫能让我觉得暖暖的,我很喜欢,但是没有喜欢她那么喜欢,我对她是……是……对了!是只差被她抱着睡觉的“特别喜欢”!

   太阳下山的时候,她又回去了。

   明天她还会来吗?

   我又是一夜没睡着。

   天亮了之后,她又来了,我很喜欢。她又给了我一个很香的东西,我很喜欢。她又用梳子给我梳了头发,我很喜欢。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来我的巢穴里,给我带来不一样的很香的东西、用可以让我变得漂亮的东西给我梳头、和我说话。每天她离开的之后,我都会一遍一遍地回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嘴角两边翘起来的样子,直到睡着为止。

   直到有一天,她没有来,一直到太阳落山,她都没有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第二天,她来了。她看见我,对我说:“昨天没睡好吗?眼圈都红了。”

   她的眼圈也红了,她昨天也没睡好吗?

   她今天嘴巴的两边没有上翘,眼睛周围好像湿湿的。

   看到她今天的脸,我觉得我的胸口好像沉沉的,不像以前一样开心了。

   “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她的声音在发抖,就像是天冷的时候,在风声里“咕咕咕”地低鸣的鸟。

   她双手捧着一个奇妙的小东西,是一圈透明的、像花朵一样的东西,中间有一个金属的小球,下面还挂着一片像是叶子的东西。只有人会做这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风铃’,你可以把它挂在洞口。”

   我的爪心里捧着这个风铃,脑袋里面像是下雨了一样,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回响。

   我见过这个东西,好像在梦里,又好像不是。

   “我来帮你挂上吧。”

   她将风铃挂在巢穴的入口,风吹过来的时候,风铃像一片挂在枝头的树叶,随风摇曳。

   我坐在地上,盯着风铃,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看别的地方。

   等到天黑了,我看不见风铃了,我才又可以看向别的地方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走了。

   天又亮起来的时候,她来了,和昨天一样,她的嘴巴两边没有上翘。她低着头,带来了好多很香的东西,把可以让我变得漂亮的东西给了我。她说:“对不起,我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诶?不能来?以后我就见不到她了吗?

   她带了好多很香的东西,但是我以后见不到她了……我不开心!我不喜欢!

   她把可以让我变得漂亮的东西给了我,但是我以后见不到她了……我不开心!我不喜欢!

   她和我说话,说的是我以后见不到她了……我不开心!我不喜欢!

   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爪子。

   “唔!痛……”她说。

   我是龙,我的力气很大,我弄痛她了。

   我放松了一点爪子上的力气,但是没有放开她。

   我不要离开她!我不要见不到她!

   她还是走了,带着抓紧她不松开的我一起离开了我的巢穴。

   …………

   ……

   我从来没有走出过我的领地,更从未仅用后腿走这么长时间。

   森林比我想象中的广袤许多,踏在青黄交织的落叶上,清脆的声音和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鸟鸣,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却莫名的有些熟悉。

   是什么时候开始,灰烬覆盖的大地变得郁郁葱葱了呢?又是什么时候,无论昼夜都万籁俱寂的荒原变得生机勃勃了呢?

   走过山谷,走下山坡,没有一丝疲惫。

   用两条腿走路意料之外的轻松,好像龙本来就该用两条腿走路。

   她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看我。我紧握她的前腕,为了不让她的触感从我被鳞甲覆盖的爪心溜走,我抓得很用力,很用力。

   跨过一条没有见过的山涧,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座一眼望不到边的镜湖。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着业已西斜的太阳金红色的余晖。

   无际的霞光从天的尽头铺展开来,倒映在湖水中,展现出令眼目迷离的奇幻色彩。

   脑袋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沉淀,渐渐清晰。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嬉笑的声音,循声找寻,那声音却渐行渐远,目所能及的只有金色的草甸和寂静的湖水。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松开了她的手腕,却被她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没有回头。

   将镜湖留于身后,渐行渐远,直到远方的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森林被黑暗笼罩。

   即使是龙,在一片漆黑中也什么都看不见。

   脚步彳亍,就在我心生怯意的时候,草丛间忽然飘起了点点荧光。

   草丛间、树梢上,绿色的幽光飞向空中,翩翩起舞。

   流萤飞掠,我仿佛置身绿色的海潮之中,如梦似幻。

   脚下的路和身边的树化为了通向秘境的雕廊,在这奇光幻影之中,我仿佛看到了少女舞踏蹁跹的身姿,眼前浮现出一只被我拉住手、露出羞涩表情的可爱猫儿。

   脑海深处,似乎有一道闸门开启了,无数的音容笑貌,无数的山峦汪洋在脑中一闪而过,将强烈的怀念留在我心中。

   而最强烈的怀念气息,却是从我眼前的那个背影上飘散的。

   她的背影、她的面容,总会让我回想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无法完全重合。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焦虑?期待?难过?喜悦?不安?归属?我无法形容……

   森林终于走到了尽头,脚下崎岖的地面变得平整坚实。听不见风拂林动的沙沙声,只有渐渐远去的虫鸣似乎在为我送别。

   夜空之下,有什么东西伫立在远处,静静等待我们的到来。

   我听到了歌声,一种奇妙而温热的歌声,音节交织在一起,拥有能让我安心的魔力。

   我听不懂那歌声颂说着什么,我只愿闭上眼睛,沉浸在着温柔的音节中。

   “瞬息群星——”

   歌声在最后一段变得高亢响亮,戛然而止。睁开眼睛,发现上面那无垠的苍穹正在变幻,群星流动,辉映璀璨的光华。皎月在星河中漂流盈亏,像一艘时而扬帆时而随波的天舟,从我们身后越过头顶,在极远的东方无声隐去。

   晨曦眨眼之间便已到来,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在柔和的晨光中欢迎我们的,是一座爬满藤蔓的教堂。

   我不知道龙为什么会认识人的建筑,但我确信无疑。

   铛——铛——

   我听到了钟声,即使教堂的钟楼早已倒塌,但我确信我听到了钟声。

   扑啦啦啦——

   我看见了白鸽,即使这样家养的鸽子不可能出现在密林深处,但我确信我看见了飘落漫天的洁白羽毛。

   她的手指滑入我的指缝间,与我的手紧紧相扣。

   她仍然没有回头,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跟我来。”

   我跟随她走近了教堂破败的大门,礼堂里,厚厚的灰尘与从其上萌发的杂草已经盖住了地毯原本的颜色,两侧的玻璃彩绘已经被青苔模糊得看不出轮廓了。从半边坍圮的外墙照射进来的阳光将布道台前的人影浸润在一片辉光之中。

   “近前来。”

   没入辉光中的人影向我们说道。

   她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布道台前,怀念与熟悉的感觉像山崩一样压垮了无知与遗忘的外壳。

   在我身边这位面露微笑却泫然欲泣的女性究竟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们愿意在世界树女神、狩猎女神、创世神,或是你们身边任何一位神明的注视下,许诺纯洁的誓言吗?”

   台上传来的庄严的话语,我本能的想要回应,音节却卡在我的早已忘却如何讲述人之语言的喉咙里。

   “我愿意。”她回应了布道台上的声音,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愿意做她永恒的伴侣吗?无论她睿智还是愚昧、坚强还是脆弱、满怀希冀还是堕入绝望、天真无邪还是背负罪孽;无论她记得你还是将我们都遗忘、无论她与我们相伴还是孑然一身;无论时光匆匆还是定格永恒,无论你容颜永驻还是终有一日将化为尘土;你都愿意守望她、陪伴她、背负她、找寻她、找到她、带回她,直到我们注定迎来的终结?”

   “我愿意。”

   “无论你背叛她、辜负她、抛弃她、欺骗她、将她献为活祭……你都会重拾你的誓言吗!无论经过了多少次轮回!就算见证誓言的神明都消失在时间的尽头!”

   台上的声音变成了质问,那声音颤抖,像是恸哭,又像是哀求。

   “我愿意。”她的声音坚定,仿佛比龙鳞还要坚硬的磐石。

   台上的人转向了我,我看不见她被光芒遮罩的眼眸,但我能看见她略微勾起的嘴角,和半边脸颊上滑落的晶莹之水。

   “你愿意做她永恒的伴侣吗?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错过了多少,无论你是否将一切都遗忘……你都愿意等待她、原谅她、宽恕她,回到她的身边,直到在万物的终结再也等不到她的到来?”

   “唔……唔……”

   我张着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我回忆起了如何说话,但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

   她回过头来,温柔的看着我,那双樱唇轻启,呼出了一个我等待已久的名字:

   “深月……”

   “啊……”

   冻结了心中最宝贵之物的坚冰,轰然崩溃,构成了“深月”这个存在的记忆,重新填满这幅失魂的躯壳。

   想起了与他并肩踏上旅程的期待,想起了与猫儿执手共枕的温馨,想起了与知己心灵相和的奇妙,想起了与圣女冰释芥蒂的坦然……

   我记得我们走过的每一条幽径、翻过的每一座山峦、结识的每一位伙伴、攻克的每一道难关……以及在最后的最后,那残酷而不舍的诀别。

   “尤……里卡……”

   纵使泪水模糊了眼眸,纵使如今的她变成了秀丽的女子,我绝不会认错我的挚爱。

   鳞甲蜕尽,我抱紧了我暌违已久、久到连时间都快忘却的恋人,像一个宣告新生的赤子婴孩,放声痛哭。

   …………

   ……

   躺在焕然一新的柔软地毯上,阳光透过青苔的间隙将柔和的温度倾洒在我的身上。

   鳞甲变成了无暇的纯白色,在被所爱之人的指尖触碰后如花瓣飘散般褪去,露出柔嫩白皙的肌肤。

   头纱遮住了我的视线,那模糊的人影和记忆中的丈夫逐渐重叠。

   “深月……”尤里卡轻抚我的脸颊,温柔的手法勾起我内心深处最澄澈的情感,“深月的这里,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哦~”

   指腹勾起阴蒂,让我的双腿不由得缩了一下,但尤里卡并未因此停顿,而是轻车熟路地拈触阴蒂,轻拢慢捻,让一波波熟悉而美妙的快感由阴蒂传遍全身。

   “尤里卡……我……”

   “深月……”

   嘴唇被温柔地覆盖,舌尖也品尝到了最为甘美的深吻。

   尤里卡的手指渐渐侵入蜜裂之中,在孤寂中静待了不知几多春秋的花径为之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纤细的玉指由浅入深地撑开我的花径,灵巧地像有生命那般在其中律动。

   清凉的风吹拂赤裸的肌肤,媚肉的秘境在双重刺激下收缩的更加紧致,我的身体随着爱人指尖的动作一颤一颤。

   忽然间,下体传来了一阵疼痛。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知道那代表着什么——那作为贞操之证的薄纱,伴随着我的新生而重现了。

   “没想到我能再一次享用深月的初夜啊……”尤里卡不无感慨地说,她的指尖在我的腔壁里那道中空的薄膜上划了一圈儿,仿佛在怀念我们的第一次结合。

   欲火燎原的花径中,爱液如瀑布般渗如雨下。

   “深月,已经快要去了吗?”尤里卡低声询问,像是怕我受不了似的,指尖的攻城略地的势头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慢。

   “嗯……”我娇声低吟,忍不住抱紧了尤里卡的脖子。

   尤里卡温润柔软的乳肉压在我的身上,变为女性的尤里卡比我还要丰满,那对巍峨雪峰倾覆下来,将我的乳肉全然倾轧在那美妙的触感之下。

   眨眼之间,我便被洪流般的快感吞噬,我的内心沉浸在这乳肉的温柔乡之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归属感,身体却在手指与乳肉的双重刺激下几近决堤。

   尤里卡爱抚蜜穴的同时,拇指按上了我的阴蒂,挑逗起来。

   不行……两边一起的话……啊啊~

   快感淹没了思绪,反倒令我发不出声音。

   我的大腿突然收紧,夹住了尤里卡的手上下磨蹭起来,肉壁收缩的频率加快,淫水泛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给予我最后一击的,是尤里卡在我侧颈上的深吻。

   “唔嗯嗯嗯————”

   有什么的东西涌出了身体,伴随着粘液喷溅的声音,我迎来了重生之后最初的一次绝顶。

   在我高潮的瞬间,尤里卡没有停止反而抽插得更加深入,半个手掌都没入了我的下体。她趁着我高潮时的痉挛将缝隙强行撑开,肆意翻搅。

   那是无不熟悉的手法、无比熟悉的快感、无比熟悉的感动、无比熟悉的爱意……

   “啊啊啊啊啊啊——————”

   哽在咽喉的无形阻塞不复存在,淫叫声响彻晨光中的教堂,我的身体夸张地后仰,黏糊糊的爱液一阵阵的喷出来,在礼堂的红毯上形成一大滩水渍。

   湿漉漉的指尖掀开了我的头饰,面前展露的是尤里卡笑中带泪的绝美容颜。

   我眼神迷离,看着她褪去婚纱。那丰润却不失健美的胴体展露在我眼前,那是足以令任何异性为之癫狂的完美尤物,即使对于同为女性,而且刚刚找回身为人的意识的我来说,仅仅是仰望,便已然沉醉。

   恋人金色的发缕划过香肩轻抚在我身上,像是巧夺天工的织锦般柔顺;倒置的雪顶双峰即使没有衣物的支撑也坚挺不拔,维持着令人无比艳羡的形状,更不用说那在晨光中晶莹如红玉的乳头了。

   勾勒胴体的曲线在腰肢处由丰润过渡为紧致,没有一丝赘肉的腹部隐约可见整齐的线条。而在那双修长的美腿之间,原本应该是女性阴蒂的地方,赫然挺立着只属于男性的巨物。

   想象着被这样一位刚柔相济的美人拥入怀中,命运在我身上烙下的苦难印记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不等我呼唤恋人的名字,她便再次以相吻封印了我的双唇。

   闭上眼睛,任由她炽热的舌头侵入口中,压制住自己柔软的舌尖,不住地纠缠。

   错乱的鼻息之间,是沉默而美艳的呻吟。

   “咕姆…呜……”略带撒娇的发出逞强的声音,催促恋人更加热烈地索求自己的身体。

   “深月,我开始了哦……”

   无需她的同意,我早已无法忍耐。

   “嗯啊……唔唔……”

   炽烈而又充实的感觉填满了早已饥肠辘辘的蜜穴,坚硬炽热的龙头不由分说的撑开柔嫩紧致的肉壁,一口气顶到最为敏感,鲜嫩多汁的花心。

   熟悉而温馨的快感传来,那感觉是如此令人怀念,是我迷失已久的至宝终于回到了它的归宿……

   我在这一瞬间忍不住反弓腰身扬起脑袋,发出幸福妩媚的淫叫,但却很快又被她强势地吻住双唇。

   恋人的手时轻时重地揉捏我的乳肉,拨动牵引快感的弦。

   “咕……!呜~!呜……呜……”

   一阵阵火热的冲击顶撞在敏感的花心上,带动我的身体一上一下的晃动起来。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在体内点燃火花,猛烈迸发的兴奋情欲让我忍不住在阵阵颤抖的同时溅射出一股股芳香的蜜汁。

   “啊……咕……嗯……尤里卡……啊呜!呜呜……”

   情感和理智融为一体,不知是因为舒服还是因为感动,或是因为兼而有之而不住的撒娇,湿润柔软的蜜穴不断有些贪婪顽皮的吮吸着巨物,紧紧的包裹着的同时,用温暖的蜜汁浸润刚猛的龙头,柔软的肉壁轻轻摩擦着它最敏感的部位。

   我记得所爱之人的触感,也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爱意。

   尤里卡喘息着,抓住我的双腿压向两边,借力对着门户大开的花瓣尽情的抽送,涌泉般的花蜜被巨物狠狠榨取出来。

   “啊……啊……~!嗯……啊~!呜……啊~!”

   被尤里卡一浪接一浪的快感侵袭,我只能乖乖地不断呻吟,沉浸在她怀里尽情的任由情欲宣泄,只有在她的怀中才会这般的安心,只有被她的爱意包裹才能如此任性放肆的放下一切……

   “啊……尤里卡……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在脑海一片空白当中呼唤她的名字,任由爱欲的洪水决堤,将一股股花蜜随着高潮喷溅得浸透了身下的地毯。

   而在我的花径之中迅猛地逆流而上的,则是来自尤里卡那火热而又充实的温度,令我绝顶到几乎窒息的爱之精华,填满了整个身体……

   …………

   ……

   “太好了,呜呜……深月……终于想起来了……唔啊啊啊……”

   年幼的精灵圣女莉莉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抹着眼泪。

   记忆中的她似乎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此刻却已泣不成声,和方才主持我们婚礼时庄重沉稳的圣职者判若两人。

   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山洞之中茫然虚度的时光让我和曾经的那个深月产生了微妙的错位,即使想起了说话的能力,却想不起来此情此景自己该说的内容。

   我将莉莉揽入臂弯,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莉莉和以前一样,娇小纤细,惹人爱怜。

   “唔……成功了吗?”

   教堂的门口探出了半个小脑袋,头顶上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灵活地抖动。

   和我对上视线的时候,那对小耳朵忽然竖了起来,紧接着消失在门后。

   “过来吧。”尤里卡冲门外招了招手。

   一道黑影迅速穿过走廊钻到尤里卡的身后,那对小耳朵的主人抱紧尤里卡的大腿,像刚才一样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地看着我。

   “姐姐?”

   多么令人怀念的称呼啊……我俯身看去,脑海中一个熟悉的面容渐渐成型。

   “你是……薇尔?”

   在说出自己的猜测的同时,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她太过娇小了,小到尤里卡的一条腿就遮住了她身形的大半,即使算上耳朵,她的身高也不及尤里卡的胯骨。

   尤里卡将手放在猫人少女的头上,轻抚之下的猫儿渐渐放下了戒心,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她叫希儿,是薇尔的……后裔。”

   后裔……

   听到这个称呼,我愕然许久。

   尽管已有觉悟,但事实的冲击还是远超我的预期。

   不是薇尔,也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后裔”。

   “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还没有错过全部。”尤里卡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淡然微笑。

   “铃音!那铃音呢!”我迫切地询问道。

   “跟我来吧……”尤里卡牵起了我的手。

   她握得很紧,很紧……

   …………

   ……

   眼前是一座坟茔,它很新,连墓碑都没来得及刻上文字。

   我看着这方无字墓碑发呆,脑中一片空白。

   或许我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内心还执拗地不愿意相信。

   “她走得很安详,就在你回来的前一天。”击碎了幻想的,是尤里卡平静的话语,“她是寿终正寝的,得知了你的下落之后,她说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铃……音……”

   “或许尚有遗憾,但她无疑是幸福的。”

   “唔啊啊啊啊啊啊!铃音——”

   再一次,泪水夺眶而出,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一丝喜悦的影子了。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莉莉在布道台上的誓词有多么刻骨铭心。

   …………

   ……

   一个月后:

   我的面前是一方厚重的墓碑,碑上无字,只有一枚风铃随风轻摇。

   “铃音,我最好的朋友,再见……”

   我为墓碑拭去浮灰,将一捧白花放在碑前,站起身来。

   不远处,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尤里卡和希儿耐心地等待着我与铃音告别。

   “整理好心情了吗?”尤里卡为我紧了紧斗篷的系带,再次确认道。

   “嗯。”我点了点头,“莉莉呢?”

   “那孩子说她见不到这种场面,先到山下等我们了。”

   “出发吧。来,希儿。”

   “喵?”

   我抱起了我的新妹妹,她一如真正的猫儿般娇小。尽管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但被我抱起来之后,她很快就适应了我的怀抱,靠在我的肩头舒服地眯起眼睛。

   “哪里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了哦……”尤里卡提醒道。

   “我明白。”

   几天前,当尤里卡听到我的决定时,她没有表现出意外之情。或许她在将我领回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我会如此了吧。

   ——我想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故乡,想要再看一看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

   毫无疑问,尤里卡同意了。

   毫无悬念,她们要与我一路相伴。

   迎着初升的朝阳,伴着飘零的落叶,我踏上了属于我自己的,龙之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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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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