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在心里试着念了一下“业火净心咒”,看看能否将他俩的恶念转到我身上来:恶念起时业火生,菩提照见本来明……
“二十文。”他一拍大腿,“晋霄兄弟都说了的,其中十五文用矿渣抵扣,算来你们钟陈两家只出五文。你们吃肉,好歹让作匠们喝口汤!酒坊不比乡村,县城里头一颗大葱、一头蒜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相公说折算成十文,你凭什么折算成十五文?!”晚雪狠狠地剜我一眼,“若不是我相公的妙法,你那破矿渣一文钱不值!”
“咱们好好算一算,”陈汉庭跟她做了个手势,也想缓和一下这紧张,“钟晚雪,矿渣有多重,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矿上兄弟负责从山里运到城里,才拿五文钱,很贵吗?另外十文钱加到酒厂和窑上兄弟的头上,这合在一起不是十五文钱吗?”
“窑烧燃料、陶土胎体,你以为不要钱吗?我方才打算盘,便算的这个帐,你以为只是涨五文钱,我爹还不知投多少钱来试制,还得外头请老师傅!这' 铜红釉' 眼下不过纸上谈兵,成败尚未可知,你倒是先狮子大张口!”
晚雪越来越愤怒,俏脸煞白,声音也高了八度。
这丫头反应极快,说的都占着理,陈汉庭有些怂了,开始硬犟:“……一坛‘乌衣红’一千二百文钱,若配上精美的红色瓷器,轻轻松松便能卖到一千四百文钱,你们挣大钱!”
“做生意哪有说涨价便涨价的!换个包装就要加价二百文,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晚雪怒极,随手抓起妆台上的铜镜对准陈汉庭,“陈汉庭,我钟家对你可是一忍再忍!你照照自己这副嘴脸,眼角耷拉得像晒蔫的茄子,皮肤跟煤球一般又糙又黑,下嘴唇长得像马留,就凭你这副尊容也配来占我身子?呸!”
在闽西人们把猢狲叫马留,晚雪直接用闽西方言发飙,这“马留”二字杀伤力十足,陈汉庭黝黑的脸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连耳根都红得发亮,我这才注意到,陈汉庭的下嘴唇果真有些厚,但还算是相貌堂堂。
晚雪找准了他的弱点,就这个方向继续猛攻,指了指我:“你再看看我相公,是何等风流倜傥人物!”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想打个圆场,她却猛地甩开我的手,杏眼圆睁地瞪着我:“净会添乱!你以为你……”话到嘴边突然刹住,朱唇抿成一条线,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业火净心咒果然灵验,不过我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晚雪这张伶牙俐齿甜得时候像蜜,骂起人来也是相当尖损。
左掌掌心的阴寒仍一阵阵袭来。
这必是晚雪心底淤积很久的积怨,甚至可能在她嫁过来之前,便相当仇视于他。
陈汉庭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一脸丧气,朝我拱拱手就要走,我连忙拦住:“汉庭兄且慢,容我再劝劝这晚雪!”
他这要是一走,二人再见面必是死敌,老地主的传艺大计十有八九就泡汤了!
“你给我滚——”晚雪一指大门。
我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给我住嘴!”
晚雪一看我发怒,马上闭上了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掏出帕子便伏在床上抽泣起来。
眼看着陈汉庭又要抬脚出门,我向他大喊一声:“你是来谈判的还是来吵架的?若是来谈判,就不要意气用事!”
陈汉庭终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又去哄晚雪,好半天她才止住抽噎,恨声说道:“相公,你可知我爹这些日子的苦楚!四个月不到,头发全白了!酒窖里五百坛新醅等着装船,作匠们被他挑起来跟我娘家闹饷,什么活计都停了!”
“我哥挨家挨户求都不行,都是这王八蛋闹的事!偏他手下又有一大票被蛊惑的穷棍无赖,而且还是老爷的独苗,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我才不得不与相爱至深的人绝情分手,嫁到他家……”
“为什么不直接……”我马上收住了口,再问就伤人了。
晚雪凄然一笑:“这贼子警惕性很高,而且是油盐不浸的主儿!”
原来晚雪嫁给陈老爷竟是钟家老太爷的“曲线救国”……我一时百感交集,什么话也不说出来,钟家可能是被这个职业造反家闹得实在没辙了。
晚雪似乎是豁出去了,咬咬牙:“这酒厂的生意里头还有县尊老太爷、通判大人的干股,可不只是我娘家和老爷家!不行,我不能轻易松这口!”
还真是官商勾结!我心中暗叹一声:“晚雪,先消消气,你听我的!”
她无限委屈地看着我,缓缓地点点头,可气还是没有消掉几分,突然抓起床头上的《商路纪要》狠狠摔出去,对着花厅喊了一句:“倒真当自己是穷鬼们的救世主了!要不是看在老爷面上,不说那些矿主、东家了,县太爷一早把你沉了江了!”
“我会怕死?!”陈汉庭在外屋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周边数省就我们闽西工钱最低,这两年有点太风平浪静了,我还正琢磨着搞点动静出来呢!拉起队伍来,定当先去你钟家大院坐客——”
“陈汉庭,你想干什么!”我一个箭步冲出去,对着他断喝一声,他这句话所隐含的威胁非常明显,晚雪当时也被他吓得不敢吱声了。
赤脚军起义时,此人绝不是一个小角色!
必须设法让他离开矿工窝棚,看看京都的繁华与晚雪的温柔乡能否腐蚀、消磨他的几分造反心思——问题是这俩人还有一丝可能吗?
我想想都绝望。
此时脑中突然浮现出宋雍的形象,他俩对这社会当是一般的痛恨,差别只在于一个有了阶级觉悟,一个没有。
一时间三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我看着这家伙,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正色说道:“汉庭兄,凡事都有得商量,我们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十五文,二十文,大家慢慢商量嘛!”
陈汉庭擦擦额头上的汗,沮丧地一拍大腿,躲闪着我的目光,相当狼狈:“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我还是走吧!”
他刚欲起身,被我双手用上两成内力,便压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汉庭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为劳苦人而背叛出身的觉悟,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已经很能忍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来居中说和。作匠们的利益必要争一下!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你挑头罢工已经闹了数月了吧?家家户户,是不是都在等米下锅?”
我苦口婆心地劝他。
也许是我诚意十足的语气打动了他,也许他也抱着想谈成的愿望,也许他对晚雪还有一点幻想,终于踌躇地点头同意。
我又回到屋子里,俯身凑近晚雪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乌衣红只在闽地有卖,我回到京都,把这乌衣红的生意做到樊楼,后面销量打开,你还怕没得钱赚?关键是让他离开此地……' 铜红釉' 我十拿九稳,你放心!你家这个酒坊有多少作匠,若是酒坊银钱周转不开,我愿先垫付工钱。”
樊楼是新宋第一酒楼,各地均有分号,其他酒楼生意再大难出其左,第一大股东便是隆德皇帝,孙大方主理此事,我既帮他挣钱,引荐一方美酒自然不在话下。
晚雪用帕子拭泪的动作突然一顿,红着眼角直勾勾盯着我:“樊楼?!你……此话当真?”她激动得鼻翼轻轻翕动,看我点点头,她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搂住我,“我方才是不是气疯了,竟然差点要数落你……”
“我念了一个咒语,不怪你,……你生气时更好看!”我说的是真心话,“若是银钱方面紧张,我可以转你家周转一下。”
晚雪樱唇向外努努,像是询问他还在不在,我点点头,她伏在我肩膀上低声说:“哪里用得着你出钱,若能搭上樊楼和庆德王府这两条线,再搭一个陈家女儿都值得。你别小瞧我们乡下财主的家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我刚才诓他的,就是不想让那帮穷鬼太得意罢了!”
听她这般言论,我暗自叹息,这为富不仁的做派自古有之,也不便多言,凑近她耳畔低语:“云青铜的利市你心里清楚。探矿的事能离得开他么?你叫他进来,咱们再认真谈谈,不要意气用事。”
她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珠狡黠一转,拽着我在拔步床边坐下,身子倚靠过来,纤指撩起石榴裙摆,露出圆润紧致的小腿,又将右腿盘起,把衬裙往上提了三寸,丰腴雪白的大腿根若隐若现,上头还留着我昨夜留下的淡粉色吻痕。
“陈汉庭,”她曼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你进来罢!”
话音未落,又故意拖长了语调:“昨夜折腾得人家腰都酸了,相公,你给我揉下腰可好?”
听着外间渐近的脚步声,她又恶作剧般地从鸳鸯枕下抽出一条海棠红汗巾,轻飘飘地丢在了脚踏上——那绢帕上我残留的白浊痕迹还未完全干涸。
陈汉庭掀帘而入的刹那,便见着这般活色生香的景象,目光死死盯着晚雪雪腻肉感的大腿根处,那里还有一枚我留下的浅浅吻痕,然后便看到脚踏上的海棠红汗巾。
阳光透过纱窗,将汗巾上的斑驳痕迹照得无所遁形。
他面红耳赤,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蠕动。
“我也做不得主的,稍后要与老爷和我爹分说,”晚雪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语气却愈发冷淡,“你坐吧,我相公要和你说事。”
“汉庭兄,你请坐,我们好好聊聊,”我假意给晚雪捶了几下腰,便站起身坐到三才同心榻边上的矮墩子上。
晚雪这才慢条斯理地拉好裙裾,起身时故意从他身边擦过,还不解气,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要给穷汉说话,便去当你的好人!可你最爱的女子在别的男人胯下欲仙欲死,气得你只能干馋——你当我不知道,我和你爹行房,你便来偷窥过!”
然后她俯下身子,轻声问他,“很馋我身子,是吗?—偏不给你,馋死你!”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
陈汉庭顿时面红耳赤,连耳根都涨得通红,活似煮熟的虾子。
不多时,晚雪端着两盏素白茶盅袅袅婷婷地回来。
青瓷盏底托着素白釉,衬得她指尖愈发莹润如玉。
她将一盏轻轻推至我面前,自己捧着另一盏慢慢啜饮,偏生就是不给陈汉庭上茶。
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
我将另一盏推给陈汉庭。
就这么盏茶功夫,这位方才还躁动不安的老兄,此刻竟已恢复了往日沉稳。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忽然说起一桩令我毛骨悚然的见闻——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老兄亢奋燥热之色已经褪去,慢悠悠地说起一个自己的见闻:“去年开春,我在鹰嘴崖背面的矿洞里,撞见一桩怪事。”
“有条青蛇缠在钟乳石上蜕皮,偏巧顶上石缝里卡着只山耗子。蛇皮褪到一半,耗子突然掉下来,然后便要咬它。”
“畜生竟一口咬住自己快褪下的死皮,硬是把整张皮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蛇血把整根钟乳石都染红了,鳞片刮在石头上,咔咔响得人牙酸。”
“我蹲着看了半宿。那蛇最后叼着自个儿的死皮游进暗河,后来我在那处矿脉挖出块奇石——”
说到这里,陈汉庭语气一沉,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就像那条蛇。我们赤脚军能活下来的,没一个不是狠心人。”
他盯着晚雪的眼神,竟全是决绝之意!
他果然是个油盐不浸的主儿,我和晚雪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是块布满螺旋纹路的青鸦胆石,边上还有一朵奇异的小红花,转向晚雪:“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不谢之花’.”
“每月十五会渗出露水,滋味如蜜……”他萧瑟一笑,“共饮者,鸾凤和鸣,男子龙精虎猛,阳元永驻,女子阴华常开,高潮连绵。你说得对,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和他共饮吧。”
他把那朵妖异的小红花递给了晚雪。“不谢之花”又名“永生昙”,花瓣薄如蝉翼,在烛火中泛着血色光泽,花蕊处隐约可见晶莹的露珠颤动。
晚雪惊呼出声:“你真的找到了?!”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倏地冷下脸来。
我捅了她一下,她才别别扭扭地接了过来,红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线:“我也可以和你饮的——”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一脸无奈地哀求他,“陈汉庭,你离开这里和我去京都,好不好?我们西水人都知道,你是大好人,可你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
陈汉庭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我刚创建了一个兄弟盟,有两千多兄弟,传的是这样一句口号:‘以血破天命,再造新乾坤’.”
晚雪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怔怔地看着陈汉庭,也不知他最近经历了什么,这厮竟不是空头威胁,而是真打算要造反了!
新宋已经经不起连绵不绝的一场又一场农民起义了!
我和晚雪交换了一下眼色,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夏风裹着桂花香涌入房间,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稍有缓和。
“汉庭兄且看——”我指向远处青翠的苍山,“那些矿工此刻最需要什么?是提着脑袋跟你造反?还是先让妻儿吃上饱饭?”
“新宋开国八百年,起义造反小的不算,几十万之众的少说也有四五十几次吧,最后都是什么结果?你挑头造反,打下几县几府,不过最后数万人头落地,徒增万千孤儿寡母!”
“你来京都吧,相比起这里的几千矿工作匠,全天下还有数百千万作匠工人,他们更需要你!”
“数百千万?!”
“我官衔不低,将来会在朝堂之上奏请以国库公帑入资很多作坊,条件之一便是成立工匠盟会,汉庭兄,我们将有上下两条斗争之线,所谓‘上线’,在朝堂之上,推行有利于穷苦人的政策,所谓‘下线’,通过工匠盟会与财东进行谈判,维护工人工匠利益。”
我走回三才同心榻边坐好,正色说道:“我们要将劳工的矛盾及时传递给上面,不至于下情不能上达,壅积于中间管道,咱们决不拿朝廷俸禄——只在朝堂之上为底层农民、作匠、矿工发声!”
我在描绘的当然是相当遥远的一幅图景:随着城市化的进展,社会最底层的利益须得到强力保障。
这不单是一句空洞的人性化,藏富于民——不是把财富藏在金字塔尖,而是均摊到各个阶层。
“我们还可以成立互助组织,针对个别困难劳工——财东出一半钱,比如,我出两万金铢,劳工群体凑出两万,这钱由你和工匠代表共同监督使用。以后,所有财东想得我们技术,便须按此例行事,你看如何?”
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反复打量着我:“你,你图什么……”
“你图什么,我也图什么。即便是生死仇敌,力竭时也会另寻他法。”我重新落座,搂着晚雪的纤腰,看着陈汉庭款款说道,“这阶级之争,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痴人说梦!”陈汉庭冷笑如刀。
“我虽年轻,但不会说你刚才说的那种糊涂话:你居然说新宋穷苦人和与辽国的牧民同病相怜,是一家人。打草谷时辽人对我宋民皆是野兽,那些辽国牧民,谁手上没有我新宋子民的血债!民族矛盾才是不可调和的!”
“你到底是何人?!”陈汉庭目光如炬。
“天下为公,民为邦本,这是我的信仰。”我决定赌一把,把自己奏递院的腰牌递给他看。
“天下为公……”陈汉庭眉头皱得更紧,翻看着我的腰牌,呼吸急促起来。
“绝对平均主义是条死路,我要倡导的‘天下为公’ ,是‘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是‘以才德定尊卑,以劳绩论赏罚’.我们不要那种削平峰峦填沟壑的蛮干,而要开凿阶梯,让山脚的樵夫能登上半山采药,让半山的药师能攀上峰顶观星。允许有阶层之分,但必须给底层百姓留一条向上的通道,是谓机会平等!”
我直视陈汉庭那双如蛇般锐利的眼睛,“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不愿看天下再乱下去。汉庭兄,你既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知道,你推开的每一具尸首,他的父母再无人送终、妻子再无人照料……起事容易,成事难!你现在和晚雪谈判,不也是在尽最后的努力吗?”
“新宋积弊已深,若不改,迟早自溃。可若改得太急,又会血流成河。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既能变通、又不至于让天下大乱的改良之路。”
“咱们若能在庙堂之上行改良主义,再拿着朝廷通过的政策,和豪强士绅认真理论——”
我指了一下晚雪,“钟大掌柜她敢不听吗?”
晚雪白了我一眼——她也是害怕了,这陈汉庭要是真得扯旗举事,陈钟两家都要被他连累跟着倒血霉!
“咱们的目标便是为贫苦百姓发声,让他们粗茶淡饭能果腹,岁末年初有衣更,孩童可入塾读书……”
陈汉廷低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爹的路子有些急,你必和他有过很多次的争论,但石桥村的兴盛光景你也看在眼里,矿工们在高压之下肯定是些怨言,但他们身后是嗷嗷待哺的娃娃,未必都是被迫的,你说是吧?”
他不再做声。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相信我,我跟你是真正一头的。”
他还是摇头:“天下财富为一定之数,你这铜矿渣之法只是歪打正着。”
“错——”我打断他,“没有绸纸瓷茶之时,天下器物可有现今这般丰盈?每采一处银矿,每炼一量云青铜,天下财富便增加一分!那粗粝的青鸦胆石,未经冶炼时不过顽石一块。百年前未有‘天工织机’时,妇人日夜纺纱不过得布三丈,财富何曾有过定数?”
“可是这些新增加的财富全落在财东的手里了!”
“如果原来一坛乌衣红只卖一千二百文,将来能卖到一千百四百文,这多出来的二百文,我们要让朝廷定下规矩,矿工作匠们须从中得到五十文,他们若不同意,我们便朝堂上发声,街市上游行,斗得他们无计可施,……”
我指了指晚雪,这个小财主一把揪住我的手指,张开樱桃小口,在我手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和我斗?!你且试试看!”
我含笑一把搂过晚雪,将另一根手指也塞进她的檀口中:“含着!”
晚雪俏脸顿时飞起一片羞红,得意洋洋地瞟了陈汉廷一眼,真得含住了我的手指,看着陈汉庭,啧啧吮吸出声。
“你们都是算计一块同样大小的糕饼,却没想到,咱们可以把这一坛乌衣红卖到南海诸国,卖到九国辽国,一坛卖个三千四百文!换回来的是一船一船的便宜稻米,香料宝石!”
他一拍大腿:“你说这话,我还真想起一事,以前在义军中认识一个水手,他说湛城的稻米就极便宜,还有一个更大的岛国,叫什么罗……那里的稻种更好!若是从我们闽西行船,旬日一个来回!”他兴奋起来。
“叫鲜罗,”我微微一笑,“我已经差人去那里了!”其实在这个时空圈我还没认识解二郎,只能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了,“你那个水手同袍……”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他无比惊讶。
晚雪则插话:“我们村里就有当水手常年去南洋的,到时我给你介绍几个。”
这时外面传来喜庆的锣鼓声,不知这里的婚俗为何在这个点便开始吹奏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事:“晚雪,你家老爷时常问别人做过什么梦吗?会在早上问这个吗?”
晚雪怔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这个?最多就是问吃了早饭没有啊!”
陈汉庭笑道:“你不是被他诓了吧,我爹最爱戏弄人的。”他的话被晚雪劈头截住:“叫他陈吸髓!”
我一时气个倒仰!这老货是真的还有两年天寿吗?他又真的因为宝珠之事而寻死觅活吗?
陈汉庭翻了个白眼,我也气得牙根痒痒,“你便这样叫他吧,让晚雪消消气,”说着我牵着晚雪的小手,又抓住他的手,想让他们握手和解。
“休想!”晚雪俏脸绯红,马上便要撤回来,陈汉庭还当真大叫了一声:“陈吸髓!我在兄弟们中间就是这么叫他的!”
然后就腆着脸要去握晚雪的手,晚雪的手腕在我掌心里微微一颤,马上便要抽离,我收拢五指,将她纤纤玉指困在掌心与陈汉庭粗糙的指节之间,她耳朵都泛起羞红,只得任由陈汉庭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末时四刻,管事引着我戴着一顶竹笠,穿过回廊来到藏春楼前。
这座砖石小楼已矗立三十余载,风雨不侵,檐角飞翘处蹲着几只石雕的避火兽。
一层是一间宽敞的环形大厅,已经悬起十二盏琉璃走马灯,灯面上绘着的春宫图被日光照得半透,隐约可见交颈鸳鸯的轮廓。
地面铺着闽西特产的朱砂砖,经年累月的踩踏让砖面泛着温润的光泽。
正中央的青石八卦池中,几尾锦鲤在睡莲叶间游弋。
池边摆着四张太师椅,椅背雕着麒麟送子的图案。
东侧设三间茶室,西侧立着十二扇楠木屏风。
沿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上便是二楼暖香坞,台阶上包着防滑的铜条,已经被磨得发亮。
一个丁字形的平台,围着雕花栏杆,正中是间雅致的小厅,原来摆着三张大圆桌——每逢年节,陈老爷就在这里与妻妾子女团聚,如今这些圆桌已被撤去,换成了拜堂用的香案与蒲团。
香案上摆着一对鎏金喜烛,烛身上盘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两侧各置一个青瓷花瓶,插着新摘的并蒂莲与石榴花,寓意“花开并蒂,多子多福”。
地面铺着猩红毡毯,直通卧房,专为今夜凝彤与老地主拜天地所用。
平台另一侧,左右各有一室,一间是陈老爷的书房,另一间便是他的卧室。
管事弓着腰引我穿过暗梯,那窄阶仅容侧身,年久的木阶随着脚步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在警告来者莫要惊扰了此处的秘密。
二楼卧房的乌木衣橱后竟暗藏着一间密室,不过五尺见方,却处处透着精心设计——墙上嵌着三枚打磨得锃亮的铜制窥孔,正对着房中那张雕花拔步床榻,墙角摆着一张矮凳,凳面已被磨得泛着油光,隐约能辨出几个指甲抓挠的痕迹。
我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家老爷老说自己的心力很强,他看妻室们和蓝颜在这里寻欢,都是什么表情?”
夏管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顿时堆起猥琐的笑容,黄牙间漏出几声嗤笑:“老爷每次都是兴冲冲地进来,出来时的样子就跟吃了三斤牛粪一般。”
这个夏管事有点意思。
我将眼睛贴上冰凉的铜制窥孔,洞房内的陈设顿时一览无余。
正中央摆着一张六尺宽的拔步床,床柱上缠绕着暗红色的绸缎,帐钩铸成饱满的石榴形状,茜色的鲛绡纱帷帐薄如蝉翼,透光不透影,可以想见当红烛高烧时,帐内的人影该是何等朦胧诱人。
我觉得此时自己好像就是老地主,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怀着神圣的表情,将自己婚后的清白身子交给一个毛头小伙子,一丝不挂地与他在锦被中蠕动着,老地主的心情想必内心无比酸涩……
目光流转间,我果然看见四面墙壁上错落悬挂着十二面春宫镜,每一面都微微倾斜着角度——不仅能让床上人看到自己的千般姿态,更能让窥视者将每一处旖旎风光都尽收眼底。
一时间,我竟莫名嫉妒起这个老色鬼来,他倒是真会享受!
透过窥礼洞,又借助这十二面春宫镜,洞房内的陈设大体了然于胸:门口右首,靠着墙是一个三才同心榻,紫檀木矮榻通体泛着幽光,榻身雕琢成三弯新月环抱之势,正中嵌着一方和田青玉案几,几面沁着天然云纹,触手生凉。
矮榻三面环着三只鎏金绣墩:中间和右侧的两只高墩铺着缂丝锦垫,金线绣的比目鱼栩栩如生,鱼眼竟是用南洋珍珠镶嵌而成;左侧的矮墩素面紫檀,只在墩脚雕着暗八仙纹样,是正夫所坐。
榻边还立着个错银鎏金的香几,几上摆着尊鎏金狻猊熏炉,炉中沉水香青烟袅袅,在阳光里化作缕缕金丝。
梳妆台用的是整块紫檀木雕就的“百子千孙”样式,台面嵌着七宝琉璃,铜镜边框錾刻着十二幅秘戏图。
镜前摆着套羊脂玉妆奁,盒盖上的春宫浮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角那对鎏金烛奴,虽未点燃,人形烛台托盘的姿势却极尽挑逗之能事。
窗前贵妃榻铺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纹锦,榻前搁着张五足内卷的云石案,案上摆着套翡翠合卺器。
阳光透过酒壶,将其中残酒映得碧绿通透,恍若一汪春水。
案角散落着几枚金瓜子,想必是新妇撒帐时遗落的吉物。
十二扇缂丝屏风上的《瑶池赴会图》在日光中格外鲜活,西王母宽衣解带的姿态若隐若现。
屏风前摆着个红木马鞍,鞍上铺着织金软垫,垫角用珍珠串成"三人同骑" 的字样。
最隐秘的是屏风后若隐若现的鎏金恭桶,桶身錾刻着" 鱼水欢" 三字,桶盖却做成并蒂莲形状,此刻正半开着,露出里面撒满玫瑰花瓣的香灰。
夏管事告诉我:照以往惯例,陈老爷新纳的娘子,都是先在大太太所住的正屋东梢间化好妆,在拜天地之前,戴上红盖头,由丫环扶着出正屋,经五级石阶下到中庭,沿老榕树东侧的长廊前行,走到藏春楼东侧的正门,在那里由他接过来,搀扶新娘上楼,进正门时还需跨过火盆——炭火里撒了盐粒,噼啪作响。
“十二娘可能已经过来了,还有些婚仪琐碎之事,要和您商定一下,”他瞄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说。”
“太太们嘱咐,您必能体谅,今儿个毕竟是姑娘和老爷的好日子,她已经化好妆了……”
“我明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不会碰她的。”
心脏仿佛被浸在冰水里,我木然地跟着夏管事穿过回廊。老地主的书房门扉紧闭,花梨木门框上还贴着崭新的“囍”字剪纸,刺得眼睛生疼。
随着“吱呀”一声,门在我身后合上。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槛窗斜斜地照进来——那是典型的闽西六角冰裂纹窗棂,将阳光割裂成细碎的金斑,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书房内陈设很简单:靠墙一排樟木书架,正中摆着张紫檀书案,案头堆着账册与几卷《礼经》,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透。
西墙边那架十二扇苏绣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像银匙碰着冰裂纹的甜白釉瓷碗,清凌凌地荡开在熏了沉水香的昏暗内室,惊得鎏金博山炉里一缕青烟都颤了颤。
屏风后忽然探出一张明艳绝伦的脸——此刻,她已经化好妆容,头戴一顶鎏金点翠凤冠,累丝金凤口中衔着的东珠串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珠珞垂坠间映着她如画的眉眼。
鬓边一支累丝嵌宝的蝴蝶簪,金翅在她乌发间簌簌欲飞,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进人心里去。
嫁衣是正红缂丝云锦,领口袖缘皆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纹,腰间鸾带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呼吸微微颤动,每一颗南海珠都泛着柔润的粉光。
那嫁衣的艳红衬得她肌肤如新雪般莹白透亮,胭脂匀过她小巧的鹅蛋脸,朱唇点着最鲜艳的胭脂,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凤冠上的珠帘半掩着她含羞带怯的眉眼,却遮不住眸中流转的星辉,那眼波比案上合卺酒还要醉人。
“好看吗?”她提着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衣袂翻飞间,金线绣的凤凰仿佛要振翅而出。
未等我回答,她便扑进我怀里,发间茉莉头油的清香混着嫁衣上熏的沉水香,将我团团围住。
我能感觉到她胸前那对浑圆抵在我胸膛上,隔着层层衣料都能觉出那份绵软。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
她踮起脚,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湿润,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今儿是我的好日子呢,不许哭。”
看着她从少女发髻改成妇人盘发的模样,喉头像是堵着团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拉着我在太师椅上坐下,乖顺地依偎在我怀中,小手不停地揉捏着我的手指。
我能闻到她后颈散发出的暖香,是沐浴时用的玫瑰香露混着处子特有的体香。
“你看看我的月牙跟!好看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她今天个头比以往高了小半头,原来便是穿了那个传说中的半跟鞋。
凝彤脚上那双月牙跟,鞋面是闽西老师傅的独门手艺——取三岁水牛背脊最柔韧的皮子,浸在岩茶浓汤里七日七夜,再以檀木槌反复捶打,直到皮革透光如蝉翼。
刷上八层掺了朱砂的大漆,阴干后打磨出的光泽,说不出的润泽柔滑,像裹着一层琥珀般晶莹。
一寸六分的鞋跟,用的是百年紫檀瘿木,底部嵌着的五帝钱铜片,随着新娘的步子,在青砖上叩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的心跳漏了拍。
鞋跟将足弓托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弯弧,行走时裙裾下若隐若现的足尖,便如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芽苞,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呵护。
那连理枝纹的螺钿映着烛光摇曳,金丝般的纹路随着步伐流转,像是把新娘子整个人都托在了一团绯色的云霭里——既不失待嫁少女的轻盈,又隐隐透出几分妇人的婀娜。
鞋尖上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像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鞋面上的螺钿连理枝,是老匠人用南海夜光贝母一点点拼就的。
并蒂的花苞在鞋尖处相依,金线般的叶脉顺着足弓蔓延伸展,倒像是要把这双足也缠进那生生世世的盟誓里去。
贝母在烛光下泛着虹彩,随着她的动作忽蓝忽紫,像把银河穿在了脚上。
凝彤原本就生得纤秀,这月牙跟一衬,更显得身姿如修竹,前凸后翘。
“没穿袜子?”我低声问,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脚踝上。
她咬着唇,眼波流转,忽而凑近我耳边,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幸福:“你这个前情人不是要送我‘同心解缘礼’嘛……黑色包臀情丝长袜,等你婚礼开始前我先换好。”她低低笑了起来,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勾,“这样的话,我和老爷行房的时候,不会再老是牵挂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她见我神色骤变,连忙伸手捧住我的脸,声音软得像是要化开:“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了!”
我想起老地主昨夜讥讽我的话,心里益发恼火,板着脸不说话,凝彤瘪起樱桃小嘴,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师尊曾告诫过我,这第三指‘太阳指’乃是解开轮根锁的关键。与我合体的男子元阳尽泄之际,阳具要深抵我的花心一柱香时间,让我好运转‘姹女采补术’.”
她咬着下唇,“我和你说过,这第三指的真炁渡入时机,需与我小周天运行相合,若有一丝差池,气机逆乱,实在凶险万分,万一解不开这个轮根锁,他的阳精进来,我将来只能陪你十八年。”
“我昨天下午不该一时心软应了你……,相公,他已经答应我了,出一次之后,让你也来享受一下,若是认真找一个平夫,这‘正夫大防’更让你受罪……”说着说着,她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我一时心里无比歉疚,连忙说道:“十二娘,今天不能哭的!妆花了是小事,总是不吉利了,是我自己小心眼,你叫我一声‘李不妒’,这名字我觉得很好!”
她果真叫了我一声“李不妒”,我痛快应了下来,我俩手牵着手,相视而笑。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我望着怀中人儿水润的眸子,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至少在这一刻,她还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凝彤。
没一会儿,凝彤突然又忸怩起来。
“怎么了?”我低声问她。
虽然屋子里再没别人,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附在我耳边低语:“还有一点,我被老爷的阳精射进来时,必然和他一起到了高潮,……那时肯定要为他大丢身子,欲仙欲死,我想和他交颈缠绵一会儿,……不想马上就运转真炁,好不好?”
凝彤雪白的脖颈都红了,身子软软地靠在我怀里,酥胸起伏不定,已是情欲初动。
我捧着她的脸,内心撕裂到极致,却突然非常冷静——她也有追求快乐和体验的权力,我不可能是她的全部,轻轻吻着她:“我明白,你与他同登极乐后,我自会守住清明,你和他多享受一会,到时我来提醒你——与你小周天合拍很容易,气归黄庭也很快。那半柱香的时间够了吗?”
凝彤突然气息乱了起来,只是掐了我一把:“多长时间你看着来……我又从未经过这些个羞死人的事……”
我心头一颤,也只有青梅竹马的爱侣才能如她这般羞怯又坦诚,让我既怜惜又心痛无比,想象着她被别的男人送上巅峰时迷乱又甜蜜的模样,我张了两次嘴才发出声音:“傻丫头,我很吃味也很欢喜,今天晚上你就要被别人玷污你的花心了,你叫他‘老爷’的时候是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吧……”